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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奇平老师讲的是信息史观,我讲知识史观。但我发现他的结论跟我是完全一样的,因为最后我会讲到知识跟自由的关系。
 
1958年,美国有一个很有名的经济学家叫加尔布雷斯,他很早就认识到美国会进入一个富裕社会的阶段。而这个社会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有可能是,公共品提供与个人富裕程度不匹配的问题。换言之,你虽然拥有一个桃木内饰的汽车,但它能行驶的道路却坑洼不平。这个就是美国社会当时需要解决的问题。
 
同时他说到,这个富裕社会的核心特点,不是造就更多的富人,而是把标准往下拉,让普通人能够享有经济上的安全。所以我们知道,经济上的安全问题可能在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会变成人们注意的焦点。
 
德鲁克在《经济学人》杂志上写过一篇文章,叫做《下一个社会》。他在撰写这篇文章时认为,经济的安全性问题已经解决了,至少在美国已经解决了。那么,“下一个社会”被他描述为知识社会。
 
他认为,在下一个社会,最核心的问题不是经济的安全性,而是社会的主要成员是否有社会地位。
 
德鲁克把知识社会的主体称为“知识工作者”,那么这些大部分知识工作者的经济安全不是问题,知识工作者拥有比经济安全更重要的东西,叫做社会地位。
 
我们都知道,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工业化国家,但是大概在1850年代的时候,英国已经失去了工业革命的领先地位。德鲁克引证英国的例子,他说造成英国失去工业革命领先地位的原因不是经济的,也不是技术的,他认为最核心的原因是社会的。
 
为什么是社会的?他说从经济上特别是从金融上来看,英国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都是世界强国。它在整个19世纪英国的科技成就也是非常夺目的。但英国有个巨大的问题,它不承认技术发明人员的社会地位。
 
英国产出非常多的科学家,如果你是个科学家,你在这个社会里有崇高的荣誉,但是技术发明人员一直不能脱离“技工”的地位,他们跟科学家之间的地位相差非常巨大。这可能跟董洁林老师讲到的创新有关系。换言之,你考虑一下创新的主体是谁?真正实现创新的人,他的社会地位应该是什么样子?
 
姜老师讲信息史观,管革命叫“信息革命”。我讲知识史观,我会说革命不叫信息革命,叫知识革命。
 
因为真正造成所有革命的最核心的东西不是计算机,而是软件。软件会将传统的工作,根据时代的经验加以重组。董老师讲到说,有一种认识社会的方式是经验,软件就可以把你的经验变成代码,把它变成能够执行人脑操作的所有东西。这中间凝聚了知识的应用,凝聚了逻辑分析,所以我说这核心是知识革命,因为起作用的东西叫做认知科学。
 
所以不难判断,当人类来到这样一个时代,如果想在技术竞争中走在前边,最重要的问题是给予你的技术专才和知识专才以最高的社会地位。对他们来讲,最大的奖赏不是挣多少钱,而是他们在这个社会是不是被尊敬,是不是被人记住,或者讲就是能不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是否承认他们的社会地位,就会引发关于组织的问题。如果一个组织把这帮技术发明人员当作雇员来对待的话,德鲁克作为一位管理学家,会说对不起,他们可以流动到别的地方去。因为知识这个东西是装在他们脑袋里的,他们可以从不重视的地方,到达重视的地方。甚至在全球化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全球流动。
 
知识革命还体现在知识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在传统的社会里,知识是清高而个人的。所谓知识,是衡量个人有没有道德成长,有没有精神成长,有没有智力成长,要回到内心,发现你自己是谁。苏格拉底和孔子都是这么想的。因此,这就变成说,要想启蒙,要想智慧,都是往回走,走到自己。
 
那么你就会看到,回到过去那个轴心时代,无论东西方对于知识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就是说不管知识是什么东西,肯定跟做的能力没关系,跟功用没关系。功用不是知识,是技能。而技能,要对它加以鄙视。因为最高的知识,都是那种所谓“回到你自己”的智慧,那个东西才叫知识。
 
但德鲁克说,到了近代以后,这种对知识的看法变成了绝对性错误。整个西方的成功,是因为他们把知识从个人的层面拿出来,用到流程,用到产品上,用到公域中。西方创造了工业革命,而工业革命的特点是人类社会突然发现自己能够几何级数增长。资本主义接下来就开始搞教育,开始把知识变成一种系统的教育。
 
系统教育不是说给你一份文凭认证这么简单,而是说你在接受系统教育之后,可以获得某种技能。获得了这个技能之后,你就可以在资本主义的工业社会当中安身立命。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仍然会以为,有功用的东西不是知识,仍然在划分知识跟技术的界限。因此,社会虽然对拥有技能的人给予相当的尊重,但是仍然不把他们叫做有知识的人。
 
要经过两次革命之后,人们才彻底改变对知识的看法。按照德鲁克,首先是生产力革命阶段,其次是管理革命阶段。所谓的生产力革命是把知识应用于工作,而管理革命是把知识应用于系统性的创新。
 
那么经过这两轮以后,德鲁克说,我们的社会对于知识的认识,才算和知识给这个社会带来的发展匹配上了。
 
我们回顾德鲁克笔下的整个知识含义的演化过程,可以很清楚地发现,传统的知识所做的事情,叫做“提升个人的教养”;而现在的知识却能够通过有效率的企业或企业系统,扩张成为对全人类有益的经济商品。知识终于直接跟经济连接,所以这是为什么说我们来到了知识经济时代。
 
当年,姜奇平老师赫赫有名的提法叫“知本家”,而不是“资本家”。不是说土地不重要,劳动力不重要,或者资本不重要了,而是说只要你有了知识,没有土地你可以获得土地,没有资本你可以获得资本,没有劳力你可以获得劳力,所以只要有知识,你就可以得到这些东西,而且可以很轻易地得到。
 
很多人认为德鲁克是搞管理学的,其实不是,如果你通读德鲁克的著作,会发现说他谈得最多的问题是社会问题。他分析社会问题,他想了解社会的解构,社会的转型和整合。德鲁克在去世之前有一个期望,希望过了100年以后,大概在2090年左右,有人能写出一本知识论,他希望到那个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成熟了。但德鲁克没有时间完成这个工作就与世长辞了。我觉得这个接力棒就交到我们后来者的手里。因为有了德鲁克开辟的路径在前边,那么能不能写出这样的一本知识论,我觉得是下边的思想者特别重要的一个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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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胡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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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中国传播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网络传播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信息经济学会常务理事。国内最早从事互联网和新媒体研究的人士之一,有多种著作及译作,是推动中国互联网早期发展的最有影响的启蒙者之一。欢迎关注胡泳的微信公号:beingdigital,讨论数字化时代的生活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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