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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初听这个名字，眼前便自动浮现出白山黑水、林密草长的景象，并总让我感觉到一股悲壮苍凉的意味。这片曾经远离中心的黑土地究竟埋藏了多少历史过往，承载了多少沉重记忆，还须从那些与它紧紧相连的故事中窥得一二。
第一个故事，有关掩埋在尘埃中的岁月。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写道，历来无数文人因一时触怒圣上被流放到名为“宁古塔”的地方。初见北大荒时我难以言语，被它的广阔苍茫所震撼。那广袤而沉默的巨野，在黄昏下如一位沉睡的巨人，莽莽苍苍的林海绿涛汹涌，浩浩荡荡的大江穿行而过，如这厚重画卷上最雄浑苍劲的一笔。
那何尝不是文人们风骨犹存的一笔。后来，异乡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腿上绑着绑腿，怀着不白的怨怼，跋涉几千里来到这片土地。用扛枪打仗、赋诗作画的手握上锄头，生生开辟出一个灿烂博大的北大荒文明。
第二个故事发生时，中国曾悲号哭泣，血与火燃烧在五千年的大地上，满目疮痍。东北汉子蓄着胡子，背着砍刀，胸中藏着烈酒般的激情，最先在抗日战场上浴血杀敌。今时今日看见田野如同由灰、黄、绿三色交织的地毯，稳而厚实地盖住这片土地每一寸露骨的伤口，心中又不禁震撼。这片黑土地有多么博大的胸怀，才能这样毫无芥蒂地埋葬一代英雄的尸骨，平静见证历史变迁，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
第三个故事与我们家有关。爷爷生于战乱时，抗美援朝后被下放至北大荒，成为第一批“拓荒者”。大伯、姑姑、爸爸三人，从山沟沟里考上了大学，最终来到城市。这片土地尽管荒远，却孕育了多少希望，承载着我们一家人难以磨灭的记忆。
于是再看见粗实的农夫立在村口微笑，一群鹅梗着脖子对懒洋洋的黄狗亢叫，长空上大雁整齐飞过时，心底在新奇之余多几分感激，感谢这片土地赐予了我父亲那敏锐而悲悯的目光，以及我们一家如今的文化氛围。
更使我喟叹的却是那灿烂壮丽的丰收景象。玉米的叶子锋利如剑片，你会误以为那是站了一地的武士。麦浪如天边瑰丽的金色流云，在厚重的黑色上竟也显出生命的轻灵。爷爷也偶尔提过当年，从那只言片语中，我最爱的这样的北大荒，是血肉之躯忍受着蚊蠓叮咬、水痘疟疾、住在草坯屋里、冬冷夏炎里熬着，一颗汗珠摔八瓣开拓出的。种水稻时每天泡在齐膝深的水里，冬天女人也要冒雪上山砍柴，在艰苦到我无法想象的情况下，无数人用布满茧子的粗糙的手，给蛮荒之地换上亮眼的新装。
北大荒呵，你怎会仅仅只是一片黑土呢？你象征着文化的厚度，承载着历史的风霜！你听到过流人的浅酌低唱，承受过刀剑扎心的苦难，也见证了长空飞雁和硕米肥鱼。自然之苍莽，岁月之峥嵘，人力之伟大，终成就你成为不朽的风景，震撼心灵的绝响！
注：本文载于胡泳的微信公号：beingdigi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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