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0
听报道
父亲摔了一跤,颅内淤血,把自己跌进了医院。
年轻的时候,他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辽阔的大地;年老的时候,他坐飞机、火车和汽车饱览祖国的河山。然而,此刻的他,困在床上,如坐监。
他很害羞地说,长这么大,还没有在床上大小便过。我说,爸,你错了,你刚生下来时,就如此。
他笑了,承认我说得对。
我俯身托起我的源起之地,仿佛认清我的原乡。
我像喂女儿一样给他喂饭。唯一不同的是,当米汤从他的嘴角流出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擦。
隔床的老爷子吐了,把孩子们辛辛苦苦喂进去的汤汤水水吐了一地,犹如孩子吐奶。
再隔床的老爷子无论醒着或睡着,时不时地哭。看管他的护工训儿子般训他:饿了给你吃,拉了给你换,哭什么哭?!
探视时间里,他的家属来了,说他有些脑中风,意识不清,早些时候,不哭,光笑。
笑和哭终究是一回事。老和小也是一回事。
因为是脑科病房,医生进来,会问所有清醒或糊涂的老人三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住在哪里?
父亲很难受。他头疼欲裂,睡不着,我给他念书。
念的自然是诗。
父亲爱诗,爱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为了写好诗,他70多岁的时候,每天早起,背诵唐诗。
即使摔到了脑子,他的记忆力仍然惊人。他说,碰到他喜欢的诗,他都能背下来。
他甚至给我背了一首网络诗词《南歌子·周末网上算命》(作者孟依依):
抱枕人迟起,居家发懒梳。蓬头且作小妖巫,卜卜将来谁个是儿夫。
已自心中有,如何梦里无。刷新之后再重输,不信这台电脑总欺奴。
背罢,他叹了口气,说:这诗,我是写不出来的了。
我给他念的是元朝密兰沙的《求仙诗》:
刀笔相从四十年,非非是是万千千。
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
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
有人问我蓬莱事,云在青山水在天。
父亲轻诵两遍“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然后说,好,好,闭目养神去了。
2009年1月1日 北京天坛医院脑科病房
话题:
0
推荐
财新博客版权声明:财新博客所发布文章及图片之版权属博主本人及/或相关权利人所有,未经博主及/或相关权利人单独授权,任何网站、平面媒体不得予以转载。财新网对相关媒体的网站信息内容转载授权并不包括财新博客的文章及图片。博客文章均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财新网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