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传志：联想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2014-12-04 贾葭 賈葭的雙城記

柳传志的“西山会议”

2014年11月20日，我接到一个邀请，对方称柳传志想找几个资深IT人士聊一聊联想和互联网行业，我亦在被邀之列。作为一个专栏作者以及一个评论栏目的主编，我很少被人认为是IT人士，但2010年之后的这几年，也的确是做了几个被认为是“新媒体”的项目，但忝列“资深挨踢人士”，还是心有惴惴。

11月24日下午，我在颐和安缦见到了其他几位受邀嘉宾之后，顿感放心，有以前的同事如林楚方，有大学教授如胡泳，有创业者如冯大辉、罗振宇、张鹏等，差不多都是微信群里天天扯闲淡的，不是做互联网的，就是被互联网做掉的。

这次的会谈起因很简单，是网上有人说“联想快不行了柳传志哭了”云云，真的惊动了柳传志，于是他想找一批年轻人聊聊互联网创新，看看“如果失去联想，人类将会怎样”。在出发之前，我看了看联想控股以及联想集团的一些公开材料，觉得联想并没有那么不堪，许多产业线还是很赚钱的。

但看完这些材料，心中却只有一个问题，我的生活可以完全与联想无关，联想如何能从我这样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用户身上赚钱？或者这么说吧，我的生活或者工作，离不开Apple，离不开Google，离不开Tencent，甚至离不开——Durex，但我真的可以不需要Lenovo。而我又觉得伟大的企业是要用户对自己有依赖感的，离开这种产品就觉得天要塌了那种感觉。

据说一个标准的带路党人，自从Thinkpad被联想收购之后就不用笔记本电脑了。我想起来好像我也是这样，我上一次用联想的产品好像是2010年中国移动升级话费套餐，送了一台联想的彩屏手机，至今还没拆封。骨子里的崇洋媚外跟联想控股的企业愿景“产业报国”似乎非常格格不入。

说起“产业报国”，我想起来九十年代中期柳传志和倪光南的一桩公案，双方因为对联想战略规划的不同，最后倪光南黯然离去。我悄悄问主办方，多敏感的问题都能问吗？主办方说，闭门会议，随便谈。后来我发现我还是太小心了，因为胡泳老师问了柳传志对去年“在商言商”那番言论的解释，Sharp到吓人，以至于柳传志不得不回头对公关部的美眉说，你们看看这段怎么处理。

柳传志那天下午很开心，他让大家叫他“老柳”，不要叫“柳老”，他没有回避尖锐以及敏感问题，甚至对大家嘲笑他信中医也做了认真的解释。柳传志当天对联想控股和联想集团都谈了很多他的想法。我在这里只摘出我与他的两段。第一个问题就是联想到创新如何能够持续，联想下一步要做什么？第二问题就是，企业与民族主义的关系，产业报国如何可能？

以下为实录，稍作了一下精编：

贾葭：

在互联网企业，前面的三架马车是BAT，BAT里，百度处理的是用户与信息之间的关系，阿里巴巴处理的是用户与商品之间的关系，腾讯处理的是用户与用户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在互联网这个产业里面，暂时没有别的关系了，联想——我指联想集团，如果要创新的话，我想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创新？而且这种创新是基于人与物、还是人与人还是人与信息？可能要选一条路出来。你像90后或者是再往后的95后，恐怕未来真的都不知道联想是什么企业？我们长大的过程中，基本上伴随联想的更新换代，我侄子那代人跟他说这些完全不知道。联想怎么在未来依然能够屹立成为一个大企业？邓科说没有说服力，我也觉得没有说服力。

我另外一个问题，其实是个老故事。就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您也知道，当时联想的战略路线之争里有一个“技工贸，贸工技”这样一个争论，有人称为科学家和企业家之间的争论。在那个时代，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先占领市场，先做大再做强，可能是有道理的，或者说没什么错。那时候我们底子很薄，又有很多政治壁垒和贸易壁垒，离西方的距离差得非常非常远。

改革开放已经30多年了，联想成立也30年了，移动互联网时代，中国的企业和美国的企业，甚至欧洲的企业，我认为几乎在同一个起点上的。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回头去看当年的争论，还有没有意义，还有没有价值？我们到底先要市场还是先要技术？如果要技术，我们要什么样的技术？

我其实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民族主义者，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这么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我们这么多的大企业，先不说为国争光，而是能否为人类的文明或者是人类的前途提供什么东西？我非常喜欢谷歌，我认为这会是一个百年老店，90%以上的产品都在实验室里，那些产品都是公众不知道的。后来推出的无人驾驶汽车，最初在谷歌实验室里面完成的，做这些东西之前没有人知道会盈利，没有人知道会占领什么样的市场，没有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他们做了。跟谷歌盈利直接相关的其实只有3%到5%的产品。

如果联想真的要做百年老店的话，那要做什么？我们回头再看94、95年那个争论的话，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这是我的问题。

柳传志：

先说联想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自己反思，我办企业到底为什么？我觉得首先是让我和最近的这圈人能够生活得比较好，再下来就是能够让联想的员工这圈，应该在我护住的人，或者我们在一起的人能够生活得更好。把这个完成的基础上，就是能够为中国争光。再往下才是为全人类怎么怎么着，我觉得就这么大，确实这是真实想法。因此公司有个明确的愿景，这是挂在我公司的墙上，大概就这么几个要点，第一以产业报国为已任，第二、要做一个受人尊敬值得信赖的企业，你甭管别的，就是联想先不说做多大，在中国真的能够做一个企业，能够带动一批企业讲诚信，值得信赖这个企业本身它就有一定的价值。再有一个就是我们希望做一个，在好几个领域，多个领域里边，有自己的领先企业。最后一个就是在全球有一定的商业地位，这么一间投资控股公司，大概就这么几个要点。这个要点现在离得都很远，我现在说的是联想控股，距离还是很远。

百年老店的意义在于，首先一个企业本身在中国，就是今天刚才也讲了，比如说越走贫富差距会越大，其中就是因为掌握了资本、老板掌握了钱的人和在里面干活的人分配上是不是真的合理等等，这里面有很多的东西。联想既不是一个国有企业，科学院确实给了我们很宽松的一个政策，使得我们原有100%的国有企业，今天变成完全的股份制企业，但是它确实不是谁占了大股的企业，我本人占的股份确实挺少，我怎么能够让自己企业的员工，让我们的管理层能够比如说真的做到按劳分配，按照自己的贡献力量能够得到自己所得的一份，同时还兼顾，只要企业员工努力了，有责任心了，他们也能更好的生活，这是我们努力想做的。

但是要做到这点，其实百年老店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谁来当企业的主人，这次IBM的并购，PC的并购，给我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就是，企业没有主人真是不行。我们在选了美国人当CEO的时候，他做的一些短期行为的事，就是因为他给自己设定五年，在这五年之中，到第五年他要拿到什么，因此不肯做企业的长远规划，所以就产生了问题、通看国企，很大的问题就是，有很多钱，但是不能够为创新或者是什么做大量的投入，像三星做这种投入，关键就是这个企业里没有真正的主人，所以我觉得百年老店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真能做成的话，做一个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其实对中国本身、对企业家、对行业就是有贡献的，我觉得是这样。

另外一个，好好地做一个诚信的企业，带动一批人，大家真的讲诚信，这个真的确实也非常不容易，以后越来越不容易。像正和岛不是也突出在这方面，应该是你们宣传一个主要的内容吗？

所以我觉得，大概做百年老店的意义在于，联想是不是最好的企业，应该是不仅能够跟随时代潮流前进，而且是我能搅动时代潮流，我能带动它，这个就得有胆略，有本事。我目前大概觉得，联想人没有这个能力和本事。我们能够做的是不要被时代甩出去，到真有这个本事的时候再做一把。我还挺佩服任正非的，任正非走的就是一个直接往上爬坡的路，上珠穆朗玛峰的时候，我是走比如一百米要大家停下来喘喘气，人家捡一条更险的路直接就上去，这点真的是魄力各方面等我都不如他。

说到贸工技，都是当年的提法，当时提了今天会给我什么东西呢？给我一个感觉，一个企业要定一个正确的战略路线，别做着做着又糊涂了。我是从科学院出来的人，我很容易被科学院重技术的倾向一把带上去，我会专门研究汉卡的性能价格，这个研究特别对技术感兴趣，而当时最需要的是，这些东西怎么变成钱，怎么能产业化。以后联想在农业领域做这些东西的时候，依然会有闪亮点，为什么呢？因为像拿农业这块来说，在中国之所以产生这么多的问题，确实跟过去中国的国家政策有关系，土地变得非常之零碎，没法使用农业技术，今天中国土地的腐殖质，大概平均0.2%，褚时健先生经过多年努力以后，把他那块大概弄得百分之一点七八，我们在智利随便买一块最少14%，有这么大的差别。农业技术里面有大量的内容事关怎么生产出好的产品来，像这些东西怎么把技术和国家的政策的调整，最后变成好的产品，让老百姓真的能吃得放心，我们还能赚到钱，这个就是本事。

而互联网在这个里面怎么起作用，先想到的还是营销，至于说像农业这样的状况下，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国家目前的政策，以后我们怎么能够不把我们投入的变成自己的农场，而是由农民自己组织起来的一个有几千亩土地的一个公司，我们跟这个公司怎么对接。现在我们用这样的方法，大概在中国有十几万亩土地是这么做的，已经做了两年，这两年之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农民这边分的钱他们很满意，我们这边也很满意，农业部专门下去人做了调查。这些事情我觉得都是很有价值的事情，把农业技术，把国外的技术引进来，跟中国的具体情况结合，先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在整个的商业社会之中，并不仅仅是互联网一件事就能覆盖住所有的东西，还有很多很有意义的事，这些有意义的事怎么能够构建得跟互联网结合到一起，我觉得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有的事情马上要跟互联网结合，成为它的一个中心内容。

这里面刚才我表达的意思就是，不同的行业，实际上进入的先后，时间上最起码还有几年，所以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贾葭：

在技术上永远靠引进吗？引进没有办法搅动和引领潮流。

柳传志：

不，有的靠引进，引进有的会让人大开眼界。这个东西你引进了以后，跟着你就可以把人甩开。你知道过去中国做加工的工厂，永远是落后的，但是国家在当时电子部就要求，长城买自己中国人生产的这个零部件，所以长城计算机永远好不了。后来当外国人在中国做了工厂以后，知道工厂是这么做的，我们在里面打工，人从里面出来，当了工程师，当了段长，当了老板，整个就带动起来了。所以这些东西，学习引进有的东西，（十分有用）。我觉得根本的创新，根本目的是你把钱挣回来，把市场占有，这是根本目的，手段其他的都是可以去调整的，不必太拘泥于那些东西，到底是先引进还是先学习，我从来也不那么想，我就是想的，最归根到底的目的是什么。

贾葭：

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三十年，就是为了钱或者就是实用主义，像我们的高铁，我们的汽车、飞机，几乎都是如此。我不是强调民族主义，而是我们一直跟着别人后面跑。

柳传志：

唯目的论，目的是不断变化的，企业本身也不是光钱一个目的。刚才说到这儿，国家有不同的目的，但是在这个追赶的浪潮之中，我们国家首先现在遇到的问题，是把技术怎么能够融进产业里面，能够真的变成经济效益，这是当前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呢？是因为过去我们国家投了大量的钱，放在科学院，放在研究所里面，根本变不了，而民营企业，又不够那个实力，今天的民营企业，够了这个实力以后，就比较容易做这个事。

我们觉得，首先让企业本身有动力，能够把技术和产业先结合起来，结合本身实际是一个本事，王传福本身是很有雄心壮志的，试了一把并没有成功，他也没摔死，但是有的企业就会摔得很重。我属于胆子比较小的，走一步看一看，到时候该超，距离差不多，我就准备一支部队往外超。农业，我们的农业技术和国外差得太远了，别说，我上次到智利去看看，我们国家跟它都差得很远，上来说超就有很大的具体情况，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

还有，雄心壮志是容易有，但是你定一个遥远的前期目标后，必须分阶段的，第一步走到哪儿，第二步走到哪儿，是不是符合互联网思维我又不知道了，但是也不能盲目否定，要敢于否定自己，但是要真弄明白，大概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大概真的没有太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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